这时,李思玄才让裴濯抬起头来。他盯着裴濯看了好一阵,忽然唇边泛起一丝瘆人的笑意,缓缓道:“状元郎竟也变化了些。”

    “朕还记得,昭文九年,你在承平殿上,也是如此站在朕的面前。时隔多年,爱卿在边关立有大功,文武双全,乃是朝臣们的表率。”

    裴濯俯身,声音淡然:“劳陛下记挂。臣位卑,不敢称功。”

    “呵,还是老样子,”那双凤眸幽深起来,“你是否在心里怨恨朕?”

    此话如淬着毒的银针般落在安静的大殿上,引得人人惊惧不已,恐十年前的旧事重提。

    一时之间,无人敢言。

    裴濯仍旧称礼,没有抬头:“臣在边关多年,对陛下深怀感激。蒙陛下关照,如今才得以重回帝都。”

    李思玄浮出玩味的笑容,忽然道:“朕方才想起来,前两日,瞿符死了。”

    裴濯在袖中攥紧了手,碎发遮住了蓦然寒冷的眼神。

    李思玄问道:“你还记得他是何人吗?”

    良久,裴濯声音艰涩:“……翰林院大学士,昭文大典的主笔。”

    “错,”李思玄慢慢道,“从昭文九年起,他就是佑西府的阶下囚了。听说这些年来,他都是啖肉而活。”

    佑西府与大理寺不同,怎么可能给囚犯送吃食……裴濯嘴唇发白,那些钻入耳蜗的字眼如刀入肺腑,难以忍受残忍的真相。

    李思玄大笑了起来:“吃自己的肉?真是新鲜。也不知是不是如传言所说,是甜的?哈哈哈哈哈裴爱卿,你不觉得好笑吗?”

    裴濯的喉头干涩,不禁有些反胃。然而他只能靠着指甲没入掌心的疼痛,硬生生将那酸涩压下去。

    宫宴上,寂静无声。

    唯有江凝也笑出了声,手中的酒杯砸在盖着绸缎的桌板上,呛了几声:“咳咳咳……皇兄,这样的稀奇事怎么不讲给我听听?”

    李思玄听到这话,眸色微沉,随即亦笑了起来。他悠悠道:“朕不过想与裴卿叙旧罢了,毕竟你的父亲……”

    李思玄故意停顿了一下,见裴濯神色平静,不禁有些惊奇。过了一会儿,他才道:“你的生身父亲宁安将军对唐国有大功,不仅西境百姓年年悼念他,连朕一直挂念着。我唐国,二十余年未有过这样的人物了。”

    他摊开手指,细细凝视着自己的掌纹,叹了口气:“老蜀王去世之前对你这个外孙也是挂念得很,非要修书与我,问你何时才能归来。如今你回来了,却未能见上他最后一面。真是可惜了。”

    未及裴濯答话,李思玄眼神一扫,语气突然轻快起来:“你们一个两个都这么紧张做什么?中书舍人才刚回京,不必如此,赐坐吧。”

    中书舍人……裴濯微微蹙眉。

    此时,东面有一人立身拱手:“陛下,臣以为,指挥使离京多年,刚回到帝都尚未熟悉朝政,便指认官职,实是不妥。”

    李思玄诧异:“韩近,今日是宫宴,你与朕讨论国事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