因此孙嬷嬷只冷哼了一声,也不接银子,自个儿就走了。

    ……

    半个时辰后。

    下房里弥漫着浅淡的膏药气息,雪鹤小心翼翼地替孙嬷嬷裹上最后一层纱布,呼出一口白气。

    “孙妈妈,这几天就安心将息,这腿过几天兴许就好了。”

    “好孩子,也只有你孝顺我了。”孙嬷嬷不觉十分感动,摩挲着她发顶道,“我犯了事儿,连累你也跟着跪了这么久,疼不疼?”

    雪鹤摇头。

    “疼倒不很疼,待会儿找瓶药油擦擦也就完了,等妈妈好了,我还等着和妈妈一道伺候姑娘呢。”

    “还伺候什么姑娘呢,没赶出去就算好的了。”孙嬷嬷长叹一声,语气里隐带讥讽,“没见着荣府老太太这么嫌弃我这个迂腐古板的老太婆么?我就是想替姑娘管着,也不能够了,这些个下人,你以为个个都是老实巴交的?个个都是跟红顶白,踩高捧低的好手!”

    一个失了势的老嬷嬷,比个失了依靠的年轻丫头还不如。至少丫头还年轻美貌,万一下半辈子嫁得好,体面也就回来了,一个糟老太婆有什么?半截黄土埋到脖子的尊贵么?

    再加上孙嬷嬷又是林家的嬷嬷,贾府下人就更不乐意受她管束了,要想日后过得舒坦,也就只好——趁着自己还有点分量,提拔个自己人起来。

    再者,她又有个把柄捏在手上,用起人来,也就更放心了。

    “雪鹤丫头。”

    盯着窗外簌簌飘落的雪花,孙嬷嬷突然低唤了一声:

    “往后我不在姑娘跟前伺候了,我就只能仰仗你了,你可得好好替我看着些。”

    雪鹤肩头微微一抖,不可置信的喜悦从心底蔓延而出,她从没有想到,一向严厉刚直,乃至有些“刚而犯上”的孙嬷嬷,竟然就这么将“黛玉房中第一人”的位置交给了她。从此以后,她的话,也就超脱于众丫鬟之上,甚至和奶嬷嬷王氏也能平起平坐了。

    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。

    孙嬷嬷见她喜悦之情溢于言表,担心她的得意忘形,便又给她泼了盆冷水。

    “可别以为这是项轻省的活计,咱们姑娘借住荣府,里头的官司还有得打呢,单是那个老太太,就不是个省油的灯。”

    “依我看,从前老太太固然手下能教出咱家太太,和大姑娘这样的好人,如今也是年老昏聩了,正儿八经的长子嫡孙不去心疼,反倒去偏疼什么真宝玉、假宝玉。阖府的老少爷们,府里的丫头也没有他一个人的多。要我说,就该把丫头都清退了,再请个严师来,日日压着他做文章,哪有给他塞一堆丫头,又让他来纠缠姑娘的道理?”

    说到此处,孙嬷嬷觉得口中干涩,刚要倒茶,雪鹤就恭恭敬敬地奉了一盏过来,于是满意地瞧了她一眼,继续提点兼抱怨:

    “像咱们这样的人家,越是开枝散叶,闹出来的大事小事就越多,指不定就扯到什么事儿上,惹得龙颜大怒。这时候就要约束族人,澄清家风,更要给子孙后代延请名师,到春闱秋闱上搏个功名,将来有个风吹草动,也不至于就成了聋子瞎子,呆呆傻傻地被人当枪使呢。”

    “你看看这府里,合家的男人竟没有个正经从科甲上出身的。好不容易出了个珠大爷,却早早去了,隔壁府的敬老爷,又去修什么道,成什么仙?政老爷虽说也有个闲职,到底也是老国公上临终遗表求来的。如今官场风气,谁不知道考上来的才清贵,比恩荫出身的强出十倍百倍不止!”

    可不是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