众镖师惶恐已极,赶忙宽言好语地安慰,询问原因,齐声道:“不知小姐所遇何事?”少女便将方才历经的那些事儿,自己如何贪玩游赏、如何与下人走散、这般落脚歇息于此,却遭到唐人杰地调戏、怎生得贵人相救————那少年是如何替自己打抱不平,一一说与人听。

    众镖师无不愤慨,一个头偏高,姓周的镖头骂道:“他娘的,竟然会有这种事儿,唐家的狗子不识好歹,下次让咱们碰上,定要剥下它们的狗皮!”一司职喊镖的趟子手,姓候名六的骂道:“我日他母上仙人,爹娘不生眼珠子的杂碎,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?”声音清亮非常,底蕴实足,真好一副嗓子。其余人也兀自骂个不停。这些人都是在刀尖上舔血的粗人,骂出的话自然是难以入耳,不便再说。

    那姓梁的疤脸镖头微一沉吟,道:“不知小姐……为何不说出自己是当今天门镖局第一把交椅,‘一枪震河朔’杨坤杨五爷的千金?”咬牙又道:“小姐若说出自己的身世,唐家的几个小儿,恐怕早就吓跑到八百里之外了。老天若开眼,下次让哥几个撞上,哼哼,定要将他们碎尸万段!”

    一席话毕,大伙耸然动容,无论是掌柜小二、还是吃饭打尖的闲杂人,尽皆失色,不乏有人喷饭吐酒,呛得面红咳嗽————谁曾想这貌若天仙的少女,竟是天门镖局总镖头杨坤杨五爷的千金?

    张伏虎不知何时已变得老实起来,坐在那儿缄口不言,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涔涔而落。柳青自然也惊讶非常,心道:“不得了,不得了,今个随手救下的姑娘,竟是这般大有来路。”

    那少女叙毕,情绪慢慢平复,遂问道:“我哥呢?”一身材魁梧,老气横秋,姓郑名峰的镖头应道:“大公子是来洛阳办公差的,事成后便率人往汴梁去了,临行前还千叮咛万嘱咐,让小的们好生照料小姐,早日回去。”那姓胡的镖头补充道:“既然做完了差事,万事大吉,留在洛阳有甚益处?小姐呵,咱们还是莫要让总镖头久等,收拾一下,这就跟分局的伙伴汇合,一齐行路回家去吧?”一语落下,大家纷纷赞成。

    那女孩儿见众人都这般说道,只好允诺,嘟起了嘴,喃喃着:“好个没良心的哥哥,撇下人家一个人,自个先走了。”又叹道:“那么快就要启程了么?”情脉脉望了柳青一眼,好生舍不得。

    众镖头随着她目光望去,这才想起尚有恩主未曾相报,只因方才大家正值气恼之际,只顾着骂人解恨了。但见梁镖头飞也似地来到柳青身前,抱拳一礼,陪笑道:“久闻柳少侠威名,好不敬仰,今日幸得面缘,果然非同凡响。今日若不是少侠仗义相救,那俺家小姐恐怕是……”柳青截口笑道:“大哥不必客气。”郑峰也赶忙奔将过来,做礼道:“少侠恁得谦虚啦。”他二人原是局子里的能耐镖师,没少为镖局出过血汗,立过功劳,加之入行已久,待人和善,所以深得杨坤信任,大伙抬爱。既然大当家的不在,余下镖头自然以他俩马首是瞻。众镖师看他二人这般作为,也都一齐大步向柳青走去,好言谢语,自不必提。

    柳青起身还礼,抱拳一周,直言道:“诸位英雄,小弟卑微低贱,不过是一届草莽,诸位谢言,实在受之有愧,至于这少侠二字么,更是万不敢当。鄙人生性落拓,不羁小节,为人处事又极为散漫,往往都是凭心而做,随性而行,江湖道上有所不为,有所必为,今天遇上这茬子事儿,哪有不出手相助的道理?”微一沉吟,又补充道:“何况我本不知是你家小姐,如若换做她人,柳青也是一般地作为。区区小事,何足挂齿?大家都不必缅怀于心,各自忘却吧。”

    一席话毕,客栈内人人竖指称赞,梁镖头更是挺直了摇杆儿,拍着胸脯朗声道:“好一个豪爽随性!好一个男儿本色!梁某生来最喜好你这等人物,如若不是任务加身,必定要与柳兄弟痛饮一番,不醉不归。”郑峰道:“今日幸得少侠援手,保全俺家小姐清白,镖局声誉,咱们好不感激。日后少侠的事儿,便是兄弟们的事儿,倘若少侠日后在江湖中有了危难,记得咱们便是了。”

    柳青心道:“我若再加推辞,未免轻视了他们。”只得拱手道:“如此多谢了!”

    正说话间,那小二又从后房回返过来,手中已多了样食盘,盘上大碗小碟,琳琅满目,香气扑鼻而来。只听小二堆着笑道:“爷,您的菜来啦!”说罢,手忙脚乱得一一摆上桌台。

    只见用海碗呈着的排骨大面里,放满了猪肉香菜,盖了整整一层,四碟小菜,伴着一品四季如春汤,调味用料,更是无一不全。更可人的,莫过于还有一壶上好的竹叶青正用温火烫着,香气袭人,一嗅便知是陈年好酒。

    柳青咽了口馋涎,咂着嘴道:“小伙计,我方才差你随意上些饱肚地来吃,你怎么给我整治的如此精致?”小二点头哈腰:“哎呦客官,您有所不知,这可是俺们掌柜吩咐下来的。”柳青摇头叹气:“实不相瞒,我可不像之前那位大爷一样,挥手便是些官银柜票。”他言外之意是说,自己囊中羞涩,付不起这般饭钱,而“之前的那位大爷”,自然是指唐人英了。

    众镖头听闻柳青言语,拍着大腿道:“不打紧,不打紧!”面露喜色,好像终于寻到了一个报偿的机会。小二笑道:“各位爷不必着急,俺家掌柜吩咐了,这顿饭,不收钱。”想来是因方才的一番打斗冲突,让刘掌柜无意间发了一笔横财,高兴之余,便不在乎柳青这点微不足道的饭钱了,当然,这里面想必也有几分感激存在。

    梁镖头却道:“要付要付,一定要付!”自腰间摸出一锭银子来,似有二两多重,“咚”得一声掷在桌上,又道:“柳少侠的酒菜饭账,全部算在我们头上,掌柜的若是不要,你便代他收着。”那小厮咧着嘴嘿嘿笑个不停,眉毛鼻子拧成一团,欢天喜地接下钱,一口爷爷,一口祖宗地道着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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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且说张伏虎见几人攀谈甚欢,聊得兴起,便想趁空当悄悄溜走,设法离开这是非之地。怎料自己刚刚猫步起身,便听郑峰一声大喝:“兀那狗贼!哪里去?”这下便如五雷轰顶一般,张伏虎高大的身躯猛然颤抖,再难迈出一步,脊梁上不住渗出冷汗,浸透了衣衫。

    列位看官,你道那天门镖局的镖头,当真是些只会喝酒吃肉、舞刀弄枪的匹夫么?原来众镖师虽然和柳青聊得兴起,但又有那一刻放松了对张伏虎地留意?不过是没有空闲去料理他罢了。可如今见他竟有意溜走,便再不能耽误下去。

    须臾间,胡镖头、周镖头凌空翻身,挡在门前,阻断他的去路,梁枭则是绕到张伏虎身边,喝问道:“狗贼要去哪里?”不待张伏虎回应,郑峰冷笑道:“这般不声不响地离去,连个屁都不曾留下,恐怕不太好吧?”

    只见张伏虎齿唇打颤,几欲想开口说话,却紧张的半点声音都发不出来。其实要说起来,张伏虎并不十分畏惧这些人,凭他的拳脚功夫,未必在任何一位镖师之下,更何况他师承少林,于少林的内家心法,外门功夫,多少也有些根基,不定不是这些镖头的对手。

    可张伏虎毕竟是个老江湖了,他自然知道得罪了天门镖局,会有什么样的下场。再者,他本是个少林弃徒,不仅没有靠山可以倚仗,甚至还有许多仇家欲与自己为难,加之近年来在河北坏事做尽,丧尽天良,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,自己已是众矢之的————真不知张伏虎为何要冒着如此大得风险,重归洛阳。

    很快,那喊镖的趟子手候六已挨到张伏虎近处,皱着眉头仔细地打量,油嘴道:“阁下为何看起来如此面熟?”张伏虎颤声道:“不面熟……不,不面熟。”嗓音沙哑,惊慌失措。

    忽见候六一拍脑袋,恍然大悟,兴奋道:“啊!你可是那个……那个近年来威震河北的好汉?哎呀,我怎么记不起名字来啦?”梁枭拍着候六的肩膀道:“哈哈,六儿,你年纪轻,入行又晚,理应多见识下世面。我来为你引荐,你面前这人模人样得畜生,便是大名鼎鼎的‘伏虎太岁’张伏虎,张大哥!以后你遇到人,也可去吹嘘吹嘘,说自己也和冀北好汉见过面,说过话啦。”候六装模装样地道:“啊哈,原来如此,可真是大开眼界了!”两人你一言,我一语,戏弄着张伏虎,拿他做着乐子。